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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三批人纵腰拍脚,遣着马泼喇喇地赶过前院,来到大厅外。厅前知客人道:“几位远来辛苦,快请入厅喝杯茶水。”段长安、辛准各自冷哼一声,下了马匹便率众进来。
这大厅甚是宽敞,少说也有百尺见方,当中一卷红毯向前拓展,尽头处摆着一把高头大椅,椅子披着两匹灰黑色的山猪毛皮,毛皮既宽且大,直拖至椅子下边,凳脚下踩着两个山猪头颅,青目獠牙,很是怕人。墙上另挂着一幅巨画,画着一头吊睛白虎潜于水中,张牙戟须,甚有一股摄人气魄。
沿着大红地毯隔开,两边各设四处席位,八张椅子坐着四个人物,叶闻道仔细看了,除逍遥谷的探虚子和北宫的南宫且外,又有一名书生,轻袍缓带,五柳长须,手中握着一把折扇,乃是江左长歌门的李风清;另一人慈眉善目,颔下留一束山羊胡须,穿着一件浅青色布袍,椅子后横置一口唐刀,乃是汉口七十二门刀会的严观正。李默、李衍兄弟立在主椅之前,身后站着二十名精壮的汉子。
李默道:“三位请坐!”说是随意,可八个座位早就布置好了,逍遥谷、长歌门各坐左右席,天山、昆仑最下,中间再是华夏宫、点苍派和汉口刀会,这其中规矩都由槛边的导引弟子传达,他们的手掌偏向哪边,来客就得坐到哪里,断断不能有错。天山叶闻道谙通中土风化,这些讲究自然明了,段长安、辛准却闹了笑话,一番纠正过来,八个位置却还空了一个。
探虚子干笑一声,道:“这又是哪个牖中门第?好生不明事理!可让老朽等得心急。”他开口就说个“又”字,自然是指在座之中也有“牖中门第”了。段长安却不知他是指桑骂槐,跟着附和道:“是啊,七个等他一个,忒也大的面子!”
大家又是心急,又是疑虑,都想着:“前月豫章之事,江湖上也就在座的几个门派知情,如何今夜会多出一个位置?难不成平阳庄怕我等在此滋事,只凭一个长歌门镇不住局面,因此买通了少室山那群秃驴来主持公道?”想到这里,又自摇头:“若真如此,理当由他们坐席才是,如今只空着第三把交椅,莫非是华夏宫的其他三宫?这平阳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?”众人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实在不知道来人会是谁,想向李默询问,可李默眼光只对着门外,硬是不看他们一眼,众人无法,便也只能干等。
而此时李默也是满腹狐疑,想:“父亲一贯看不起这些江湖中人,今夜之事,他老人家也没过问几声,只要我依着李风清就是,便连座位都没经我安排,这留出的第三把椅子……会给谁坐呢,是保宁王的人吗?”他强作镇定,紧闭口齿,对众人焦急的情形只不理睬,但眼见他们搓手顿脚,脸色愈加难看,也知再这般拖将下去,必会有人跳出来寻衅闹事,当即给李衍使个眼色,示意他出去吩咐埋伏在西墙外的刀客们,一旦里头事起,即冲入相助。
又等了片刻,依旧不见人来,辛准实在不耐烦,拍案便骂:“瘟伤个球!兀这……”刚骂一半,庄外忽传来一阵争持声,紧跟着又“噔”地一声巨响,府门口那两扇大门不知被何物击撞,登时摔倒在地。
李风清闻声大喜,叫道:“天幸他们及时赶到!”起身要出厅迎接。李衍却是怒极,一步跃到厅外,喝问:“哪里来的鸟人,敢坏爷爷家的门锁,不要命么?”透过夜霭一看,院落里快行来一队人物,带头一人朗声道:“泰州项在恩拜庄!”
众人一听“项在恩”三字,脸色顿变,都嘀咕着:“原来是铸剑山庄。”吊着胆子往外一看,见阴暗处昂阔步地出来一个壮汉,长得虎头燕颔,腰圆膀大,身上披着一领黑缎征衫,手里握着把黑黝黝的大剑,三十四五岁年龄,一双古铜色的眸子寒光四射。
李衍怒道:“过气的东西,也敢到这撒野?都拿下了。”将手一挥,百多名刀客顿将项在恩一行团团围住。
项在恩哈哈一笑,手中大剑一横,迫得众人不敢近前,只听他朗声道:“这位想是李三公子吧,见过了!请问长歌门的李风清李老居士在么?”李风清早已站在厅前,连忙应道:“老朽便是。敢问项少庄主:令尊一向可好?”
项在恩道:“家父年老,恕不能来,还请居士见谅!我自前夜收到贵派书信,称今夜要商大事,不敢稍怠,带着弟兄连夜赶来,到得庄前,人疲马困。不想几个看守不明事理,硬是不准我们进庄。我一向莽撞惯了,受不得这等委屈,出手重了些,李家兄弟,失礼了。”他说的客气,可胸膛从未矮了半分,众人瞄了瞄那两扇五六百斤的铆钉铜门,都想着:“这厮好大的蛮力!”
李默听他这么一说,原本绷紧的面色顿时缓和了几分,心想:“原是如此。长歌门致书铸剑山庄之事,便连我都不知,自怪不得门卫要拦你了。”把眼眉一横,将那群刀客斥退,道:“李某调教无方,项兄请了。”项在恩哈哈大笑,带着人马便入了厅来。
李默将目光一扫,看着李风清将项在恩引入厅堂,怨恼他没提前将致信铸剑山庄一事告知自己,暗骂:“到底是后宫妇人生养的,做事当真不磊落!”又稍微打量了探虚子的眉眼,怒气才消了几分,想:“也算他有先见之明,知道这几个门派中属逍遥谷最难对付,今夜将铸剑山庄搬来,正好压压他们的气焰。”
这项在恩刚走进大厅,果然就听到探虚子一声轻笑:“呵呵,原来是项少庄主,幸会幸会。什么风把你吹来了?”说是问候,却并不站起。
项在恩冷笑道:“我打东面而来,乘的自然是东风了。怎么,道长这些年蛰居谷庐,没闻见过东风吗?”提步到位置上坐下,将上下左右的人物座次一看,刚刚舒展的眉毛又自紧了。
探虚子道:“逍遥谷四季如春,东风自是少不了的。只是近闻淮南草木加霜,西风正紧,少庄主出门在外可得多披几身衣裳呐!”也不管项在恩是否接茬,将头往堂上一侧,道:“两位公子,这宾客的位子都已坐满,就请侯爷出来主持会议吧。”
这话直切主题,全迎合了座下的心意,一时间大家的眼光都齐刷刷地盯向李氏兄弟。
李默微微一笑,道:“我想诸位是误会了,家父向来只关心国情,对这江湖中的琐事总不过问,今夜这会,全由我兄弟二人主持,望大家不要见怪!”他嘴上说是“不要见怪”,但神态傲慢已极,俨然是“也不怕你们见怪”。厅上人多数都是没服过软的人,哪能听从,都斜着眼想要作。
探虚子冷哼一声,道:“我们江湖中人身份低微,图的都是蜗角虚名,平阳侯高自位置,不设接迎也就罢了,却连面目都不露一下,哼,贵庄端的好大气派!”
段长安也不依从,道:“今夜商量的可是翻了天的大事,老子不吭声,你们娃儿做得了主吗?”他原比李默还短了几载,却竟称呼别人为“娃儿”。
辛准早看平阳庄不惯,此时有人点火,哪有不作的,囔囔着道:“什么‘平阳侯’?不过是个亡国灭种之人自封的假名号,自己战败投降不嫌丢人,倒还有脸怠慢起我们来了!”李默听得眉毛都竖了,道:“怠慢?就你昆仑山那种教养,也配谈这两个字?”辛准怒道:“屁话!”将大腿一拍,长剑随左衽一个周转,三道剑气凛凛生风,竞往堂上飞来。
李默大喝一声“放肆”,夺过手下一柄单刀直甩出去,将剑气全数冲散了。辛准吃了一惊,长剑被单刀一撞,脱手掉在地上。
昆仑派弟子见领受辱,都是不服,就要抽出兵器,忽然厅外人影憧憧,四五百名带刀汉子笔直压了过来,停在门槛之外,当头一大汉名叫周大,长得鸱目虎吻,大声道:“大公子,要动手么?”声道与刀光齐时传入,斥得大厅遍处都是。
探虚子虽心存惧意,却也料定李默不敢下手,道:“大公子这么兴师动众,且是什么意思?”李默道:“也没其他意思,有些事情嘴巴上说不清楚,就得靠能耐撑持了。我平阳庄别无长物,无非仗着人多,诸位如若不信,都可以试试。”他说是说的委婉,可话语间中气十足,更有几分要挟之意。
各派人马瞧这架势,都想:“俗话说:‘强龙不压地头蛇’,今天我斗你不过,便不会明日再来么?哼哼,咱们走着瞧好了。”可胸中怒火到底难以按压,脸面都僵在那里,没人出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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