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顾铁云笑了笑,轻声对娜塔莎说道,“我这次只是请假过来看一下知诚,立刻就要回去了。”
“真的!”娜塔莎如释重负,眼圈却不禁又红了,抬手对着那块大石头那里指了指,“知诚就在那里,你一个人过去吧,我要回去照顾妞妞,她时间长了,见不到我,会害怕的。”说完,便转身走下山坡去了。
顾铁云在那块大石头边见到裹在一身羊皮袄里,席地而坐的陈知诚,陈知诚只是讶异地抬头看了一眼,便又将头转了过去,嘴里轻声说了一句,“铁云,你来了。”
顾铁云走到陈知诚身边坐下,和他一起对着山坡下的雪原望了过去。两个人面前是一望无尽,被白雪覆盖的广漠平原,一条已被冰冻的河流如同银色巨龙蜿蜒匍匐在雪原之上,远处群山起伏,连绵不绝。
顾铁云眺望着眼前的雄伟山河,呼吸了几口清冷的空气,心里郁积的苦闷也一扫而空。
“每年这个时候,我都会找个地方给小蕾烧烧纸,说说话,以前齐蓝在,她也会陪着我,但她总会提醒我,说我们是党员,是无神论者,不能去搞烧纸祭奠那些迷信活动,我就对她说,我不信世上有鬼神,但只是希望找个机会和小蕾铁山,还有苏文他们说说话,我就是觉得我对不起他们,特别是对不起小蕾,如果没有我这个累赘,小蕾也不会死。齐蓝那时候,就会很认真地对我说,我不是累赘。”
“知诚哥,小蕾和齐蓝她们都已经走了,都走了好多年了。”顾铁云轻声提醒,欲言又止。
“铁云,我知道你想说什么。”陈知诚转过头看向顾铁云,“那天陶叶骂完我后,我就想通了,我是犯了错误,但我不应该自暴自弃,我坐在这里,不是消沉,我只是想去想清楚一件事情。”
陈知诚从怀里小心地摸出一个信封,顾铁云认出那是齐蓝留给陈知诚的信。
“这封信齐蓝没有写完,因为她写到最后的时候,我来了,她只能在那里停笔了。我相信她还有很多话想对我说,她舍不得丢下我,丢下妞妞,我知道如果不是为了救我,她不会死,每次想到这里,我就心如刀割,然而一想到她是特务白鸟,和她犯的那些罪行,我又恨她恨得要死,我还痛恨我自己没有原则,明明已经知道了她是特务白鸟后,还对她这么想念。我这么多年只想去想明白一件事情,我到底应该恨她,还是应该在心里继续想念她,爱她?”
“那你最后想明白了吗?”顾铁云眼里也透出一丝迷茫。
陈知诚没有回答顾铁云的问题,他眯起眼睛,抬起手指向前方雪原上那已被冰封的河流,“铁云,你有没有想过,人生就像我们面前的这条河流,在冰封雪飘的严寒里被冻成了冰,无论这条河流是热爱或者痛恨严寒,严寒都已经成为这条河流生命里,甚至身体里的一部分,等到冰雪消融,河流还是会融化成水,追随着它的使命向前流淌。”
仿佛有一块压在心头多年的巨石也松动了,顾铁云嘴角浮起一丝笑意,从地上爬了起来,拍了拍衣服上沾着的雪沫,笑着看向陈知诚,“知诚哥,我要走了!”
陈知诚还没来得及站起来,就听到顾铁云一阵的唠叨声,“知诚哥,我之前可听负责日侨管理所的同志们说过,那里很多日本战俘都怕死了娜塔莎,说她在西伯利亚可有一个女王陛下的称呼,动不动就拎着根木棍把那些战俘打得头破血流的,可我刚才看到她,她整个成了一个受气小媳妇的样子,她为了你牺牲那么多,你要珍惜她,还搞什么分炕睡?还有妞妞,你不用担心白鸟家会过来抢她回去,我们中国强大了,小日本不敢再轻举妄来。对了,徐部长和林副部长知道我来看你,都让我代他们向你问好!你知道吗,组织根据齐蓝留给你的那两块铁牌上刻的地图,已经在胜山和长白山那里找到大批黄金和军火,为我们战胜国民党解放全中国出了大力了!还有,孟小七现在已经是连长了,我前两个星期遇到他,他让我带了好多吃的给你,还有给妞妞的一些小玩意儿,都放在我的背包里,我那背包里还有些北京的点心,和什么小衣服的,那可是我从北京那里给你们带的,你别把这些东西算在孟小七那个小子头上。”
陈知诚从顾铁云的话里听出什么,微微皱了皱眉,“铁云,你这次要走很长时间?”
“嗯,时间会很长。”顾铁云脸色也严肃下来,轻轻点了点头。
陈知诚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,随即又故作轻松地笑了笑,“铁云,你说了那么多,怎么不提一下陶叶,我们可不是瞎子,谁都可以看出来她有多喜欢你。”
“她?”顾铁云愣了愣,眼里露出难以压抑的痛苦,深吸了一口气,才沉声说道,“听东北局的同志们说,她在一年多前,在部队攻打锦州的战役里牺牲了。”
“什么,陶叶她牺牲了!”陈知诚也被惊呆了。
顾铁云的身子绷得笔直,再次对着眼前那壮丽的山河眺望,过了好久,才平静地看向陈知诚,认真地说道,“知诚哥,我们只是这历史长河里的一颗水滴,我们人生原本没有任何意义,只有汇聚成河流,才有了冲垮阻碍,一往无前的勇气和力量,那时我们的人生才有了意义。”
一轮红日从被冰雪覆盖的群山间冉冉升起,驱散了空气中的寒气,冰雪即将消融,万物也将很快复苏,春天就要到来。
一个月后,浙江杭州西湖边的一个不起眼的茶社里。
顾铁云一袭深色长衫,独自倚窗坐在一间僻静的雅间里。夜色深沉,淅淅沥沥的江南春雨轻柔如丝,将窗外的西子湖笼罩在一片薄雾里,模糊不清。
不知为何,顾铁云有些心神不宁,他抬手看了一下手腕上的手表,脑海里又浮现出几个月前徐部长约他谈话时的景象。
“陶华同志,相信你已经慎重考虑了组织将交给你的任务。”徐部长严肃地看向坐在他对面面容沉静的顾铁云,他身前的桌面上放着一份厚厚的材料。
“是的。”顾铁云郑重地点头,“我已经准备好了,愿意接受这次任务。”
“那好!”徐部长将放在桌上的材料缓缓推到顾铁云面前,“因为这次任务需要你长期潜伏,所以从现在开始,陶华同志,你在档案里已经牺牲了。”
“明白。”顾铁云沉声答应。
“组织上还给你安排了一个助手,她会和你对外以夫妻名义一起工作生活。”徐部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,轻轻拍了拍放在面前的档案,“你们接头的时间和地点都在这份材料里,至于暗号吗,我相信你们两个都不需要,你们已经太熟悉对方了。”
没有暗号的接头?顾铁云有些摸不着头脑,他知道徐部长不是那种会拿工作开玩笑的人,从徐部长意味深长的话里,顾铁云想到什么,但又不敢往下想下去。
手表上时针正好指向六点,雅间的门被准时敲响。
顾铁云的心不禁狂跳起来,但还是沉着一张脸从椅子里站起,走上前将门缓缓拉开。
当门外站着的那个手里托着木盘,一身卖茶女打扮的年轻女人的脸映入顾铁云眼里的时候,顾铁云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,人愣在原地,手微微颤抖着,强忍住抬手拥抱她的冲动。
“先生,这是西湖明前龙井的新茶,您要不要尝尝?”年轻女人从木盘上用手拈起一个小小的茶盅,轻轻地举到顾铁面前,清丽的脸上明明还在笑着,但眼圈却已经红了。
顾铁云没有说话,缓缓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铃铛。
小铃铛叮叮当当地响着,声音清脆响亮,像极了她在顾铁云记忆里那温柔的笑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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