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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就是那晚我做了个噩梦,我梦见我满口牙齿脱落了,这让我大吃一惊,感到忧心忡忡。这不是好兆头呀!跟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,不该梦到如此丧气的梦,我意识到我们之间不会这样顺溜的,冥冥之中有股不可消解的力量,化成了一座山,横亘在我们面前。是的,那时候我很迷信。
第二天起来后,我的情绪便陷入灰色的云雾中。我极力地咧着嘴笑,舒展容颜,可是内心深处总是觉得莫名的难受。我们吃了早饭,看着她疲倦的脸色,透明的眼睛,蓬松的头,我再次感受到了她的美,这种美不同于我认识的其他女孩,我想,每个女孩都有自身不可复制的美。
我们不得不告别,我还得赶下午的班去,她下午也要上班。临走时,她说让我等会,她去买点东西。她踅进了一家烧鸡店,出来时提着两只塑料袋,她嘱咐我:“你弟媳快生了,该好好补补身子了,这是我的一点心意,替我带给她。”
我含着泪花拥抱了她,这不仅是她的心意,也是对我们爱情的肯定。
二
爸的去世是始料不及的,我怎么想都难以想得通,好好的人,说没就没了。
爸去世时是凌晨两点多,听妈说,爸半夜翻身起来,估计是去解手,结果人刚从炕上溜下来,脚还没站稳,人就跌倒了。妈说她听见一声冰块落地的声音,那么清脆,那么干净利落,她摸索到灯绳,拉亮了灯,现爸趴在地上。爸再也没有站起来。妈哭着对我说,爸去世时只穿着简单的衣服。那是深秋的夜晚,天凉得厉害。
妈说,她瞅着爸趴在地上,一动不动,她的心咯噔一下便沉到了地下似的,感觉心上瞬间长满了毛一样。她大声喊爸,喊了半天也不见支声,她就慌了。
妈急忙穿衣蹬裤溜下炕头,拉了爸的胳膊一把,毫无反应,身子比平时沉重了几倍。一时间,妈六神无主,失急忙慌地奔出门去奶奶家找三妈,那时候她还以为爸只是一时昏迷。
三妈相跟着进门,爸依旧那个姿势趴着一动不动。妈说,她感觉一股冷冽的空气自脚底板蹿起,阴森森地在心中翻滚。妈说,她不能接受这个事实,可事实已然不允许她有其他的选择,她麻木地望着爸,双腿有如灌了铅块般沉重,再也挪不动半步。
三爸是半夜从定西租车赶到家的,家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。
邻居们从梦中惊醒,望着眼前的光景,一时间恍如隔世。大家不知道怎样接受这样一个事实!白天还好好的大活人,说没就没了。
生命到底是个什么?
我接到三爸电话时,正是早上五点多钟,我和弟刚起床,正在吃早餐。我们住着一间活动房,中间隔着两块木板。我坐在床上还思谋着前晚的噩梦,心中弥漫着难以排遣的惆怅。就在这时,电话响了,我以为工人叫着上班,翻开手机一看,居然是三爸打来的。
我以为三爸打电话是关于信用社利息的事,为此我头疼不已。三爸一如平常,语气沉稳凝重,询问我们最近怎么样,上班了没有,我说一切都好,正准备上班呢。三爸的语气明显犹豫了一下,接着说:“你爸病了,你跟你弟两个下来看看。”
我的心莫名一惊,爸什么时候病过?在我意念里,他老人家从来就没病过,他一直视力不太好,不过还不至于影响生活。
“不严重吧,送医院了没有?”我赶忙问。
“不严重,已经送医院了,你跟你弟缓慢来,不急。”三爸舒缓地说。我说好的,我们安排一下,估计晚上就能到。
挂了电话,我又一次想到了那个梦,假如事态没那么严重,三爸是不会大清早就打电话过来的,我还是了解三爸的。见我脸色凝重,弟过来问谁的电话,我说三爸的,他说爸病了,正在医院,让我们下来看看。我在说这句话时,眼泪却禁不住地滴落了下来。
弟见我这个样子,脸色大变,说:“爸没事吧?”我哽咽道:“感觉挺严重的,说是已经送医院了。”
弟的眼泪也流了下来,似乎他与我有同感,我们都预感到事情并不是这样简单的,所谓父子同心,爸的心停止了跳动,儿子的心怎么会感觉不到呢?再说,爸真的在医院,妈不可能不给我们打电话的。
我和弟木然地坐在床头,想到可怜的爸一辈子勤勤恳恳,却没有过一天像样的日子,现在居然病了,我抑制不住内心逐渐翻腾的悲戚便哭出了声。
弟找领导述说了原委,我们立马联系了替班司机,简单收拾了一番行装,就和弟、弟媳一同打车赶往汽车南站。
弟媳一路宽慰我们:“没事的,三爸不是说了嘛,爸在医院,你俩也就自己别吓自己了。”
车窗外阳光灿亮透明,可我却看不到任何事物,感觉眼前一片虚无。脑海中再次浮起昨晚的梦,我满口整齐的牙齿不知何故,跟啃了一口玉米棒子似的满嘴疙瘩,我吓坏了,双手捧住脱落的牙齿,试图一颗一颗镶嵌上去,可不论我如何努力,牙齿全从指头缝里漏出来,掉落在了地上。听老人说,梦见牙齿脱落,家中将有老人离世,当时我还想到了奶奶呢。奶奶年岁大了,估计有这个可能,谁也不曾想到,会是我亲爱的爸爸。所以当听到三爸的那通电话时,我便心如死灰,对于爸在医院治疗的消息不抱任何希望和幻想,便哭了起来。
坐在开往兰州的大巴上,望着窗外飞后退的城市,不一会儿辽阔的原野渐渐映入眼帘。我多么希望爸真的就在医院,他还在等着远方的儿子,不管怎样说,他都想见我们最后一面。我祈祷上天,不管命运多么残酷,请让我和弟见他最后一面吧。我那可怜的爸爸,劬劳一生,没过过一天好日子,如今……想到这里,眼泪再次淌下来,我开始盼望车能够快些、再快些。我想,哪怕我那亲爱的爸爸从此瘫痪在床,总比去世好上多少倍,我想能在他身边伺候他几年,以尽孝道,就跟那时候我给爷爷喂饭一样,我也会觉得很高兴的。
坐在车上我不断地回想过去,想和爸在一起时那些模糊的、清晰的画面,他那憨厚的面容,不多说话,时常抿着笑……我一直在脑海刻画他这些年在我心里的画像,可是不管我怎样回想,他的脸却越来越模糊,我忽然现,我跟爸原来如此陌生。长这么大,我从未跟爸掏心窝子地说过话,也从未认真严肃地凝视过他那张和蔼可亲的脸。这些年我都做了些什么?什么也没做成,却忽视了我最亲的父母,他们一直辛勤劳作在那片跷薄的土地上,盼着我们长大,盼着我们成人,盼着我们出人头地。现在他们老了,我们作子女的也忽视了他们的衰老。
车到兰州还要倒车,我象征性地给三爸通了电话,我问情况怎样?还好吧?医生怎么说?三爸说,稳定的了,让我们放心缓缓地来,别急别紧张,注意安全。我说我们很快就到了,再有一个多小时。三爸依旧不急不躁地说,到了定西再打电话,我给你们再作安排。当时我几乎相信爸一定在医院正在接受治疗,并想象他躺在病床上的模样,可是挂了电话,眼泪却莫名地就连成串儿往下淌。
在等车的时间,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排遣内心的惶惑和悲恸,我给她通了电话,我说我回家了,我爸病了,得去看看。她说:“怎么这么突然?那你路上小心,有什么事给我回电话。”
这时候,我居然那么依恋这个女孩,似乎我一切的精神力量全是她源源不断地提供给我的,那一刻我多想说一句:“我很想你,真的,很想很想。”
等到定西时,我打电话给三爸,三爸说他们出院了,正往家里走,让我们想办法打车回来,他迟疑了一会又说:“让乐乐不用回乡了,你嫂子在定西,让跟她在一起住几天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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